小夏初长成
□邓荣河 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,我总爱把初夏唤作“小夏”。这个“小”字,像一枚含在唇齿间的青杏,既带着新生的酸涩,又沁着成长的清甜。它是季节最初的眉眼,尚未被盛夏的炽热描浓,却已褪尽春日的羞怯。 暮春与初夏的界限,本不过是日历上的一道墨痕。真正的季节更迭,是姑娘们裙摆扬起的弧度,是叶隙间漏下的光斑渐渐稠密,是清晨推开窗时,那阵风突然有了温度。街头绽开的太阳伞,是大地提前开放的夏花,而姑娘们露出的脚踝,则是城市写给季节最美的情书。 乡下广袤的麦田,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加冕礼。每一株麦穗都挺直了腰杆,让五月的风为它们佩戴金色的绶带。七星瓢虫是这场典礼最忠实的观礼者,它们铠甲上的星芒,恰似农人眼中丰收的预兆。麦浪起伏的曲线,是大地最动人的呼吸。站在田埂上,能听见麦秆拔节的细响,那是小夏在轻轻叩响丰收的门环。 此起彼伏的蛙鸣,是初夏夜的抒情诗。当暮色浸透池塘,这些绿色的诗人便开始吟诵。它们的诗句简单直白,却道尽了生命的欢愉。有时是独唱,有时是和声,把月光谱成流动的银曲。农人枕着这天然的摇篮曲,梦里都是稻穗低垂的弧度。辛弃疾笔下“稻花香里说丰年”的意境,正在这片蛙鼓声中渐渐浮现。 而清澈的荷塘,简直就是小夏的梳妆台。新荷才探出尖角,蜻蜓已立在上头打探消息。它们是最尽职的报幕员,预告着为期不远的接天莲叶的盛景。偶有露珠从荷瓣滚落,便搅动了水底沉睡的云影。岸边的芭蕉叶上,还留着孩童嬉戏时洒落的水痕,像一串透明的音符。 潺潺的溪水,也变得活泼了起来。它们跳过青石的脊背,把柳树的倒影剪成流动的绸缎。杨花乘着风旅行,有的落在少女的发间,有的停驻在农人的草帽檐。孩童们追着柳絮奔跑,笑声惊飞了栖息的麻雀。这些白色的精灵,带着春的余韵,正为小夏铺就柔软的地毯。 小夏是位丹青妙手。它用朝露调色,以晚霞着墨,在天地间挥洒写意:枇杷树上的金黄是工笔,蔷薇架下的落红是泼墨;雷雨来得急去得快,是酣畅的飞白;而绵长的梅雨季,则是精心晕染的淡彩。每个晨昏都在变换构图,每缕风都带着不同的笔触。 菜畦里的番茄开始晕染红晕,像少女忽然羞赧的脸颊。葡萄藤缠绕着竹架,正在编织翡翠的珠帘。老槐树筛下的光斑里,蚂蚁们搬运着季节的馈赠。这些细微处的生机,才是小夏最动人的韵脚。 小夏的美,在于将熟未熟的期待,像蝉蜕守着羽化的承诺。它让我们懂得:真正的成长,从来不是突然的转变,而是在光与影间温柔的渐变。当我们在某个黄昏突然闻见花的芬芳,才会惊觉——那个怯生生的“小夏”,已然蜕变成明媚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