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与大兴安岭的花海
□朱明东 初见达子香是随父母到大兴安岭安家落户后的第二年。大兴安岭的春天来得晚。家在县城边，不远处的山坡上除了斑斑点点尚未消融的雪，就是灰秃秃的林木。见我在门前怅然，母亲走过来说：“这里有山有水有树，还有花儿，咋还不高兴？”我说：“这里除了雪花，哪儿还有别的花儿呀？”母亲笑了：“会有的，这么多的山，哪儿能没有花儿？”母亲可真神，没过几天，山坡上果真开满了大片大片粉红色的花儿。这些花儿就像新生的婴儿，努力睁开眼睛，新奇地张望这个世界。 那几年，我们全家七口人，仅靠父亲微薄的工资度日，艰难可想而知。每每见父亲眉头紧蹙，母亲就劝：“再苦的日子也要过，再累的路也要走。雪化了，达子香的花儿能不开？”母亲通情达理，总是支持父亲教好书育好人。母亲也向来勤俭，每花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。但在孩子们的学业上，她却毫不吝惜。我刚上初中那会儿，心里老想买本《现代汉语大词典》，可一看定价相当于父亲一天的工资，就不再奢求。细心的母亲得知我的想法后，二话不说，领我走了五里多路赶到县城的新华书店硬是把词典买了回来。母亲说，只要为了学习，家里就是不吃不喝也要供你。母亲总是鼓励孩子们一心向上，也总是教导孩子们一心向善，要像达子香那样真诚，那样给人以温暖。见邻居张老太太粮食不够吃，母亲狠狠心，硬是把家里结余的半袋白面送了过去。母亲的心地善良，没有任何修饰，就像达子香般自然纯美。后来日子渐渐好起来，孩子们相继成家立业。母亲本该享受天伦之乐，可她却在达子香盛开时溘然离世。跪在母亲的墓碑前，我捧着大把的达子香，泪水簌簌流淌。母亲啊，您闻一闻，闻闻这花儿有多香！ 春末夏初，山岭还萧萧瑟瑟，达子香已率先绽放。达子香是大兴安岭最普通也最耐看的花儿。她枝短叶小，花朵多为五瓣，粉红淡雅，花蕊细长。在苍茫的群岭中，她就像一位女神，静美端庄，典雅大方。她默默地展现自己清新的美，不畏严寒，也不事张扬。短暂的生命里，她甘于寂寞，把朴素的美全部献给了一山一岭、一草一木，让大兴安岭的寒冷中少了一些寂寞。母亲热爱大兴安岭，也热爱生长在这里的达子香。她生前常感叹，在大兴安岭生活的人都是好样儿的，能冒着严寒坚持为国家做贡献，哪是常人能做到的？达子香盛开时，母亲经常向山岭眺望。母亲知道，在她的视线里，一定有漫山遍野的达子香。 想着母亲，念着达子香，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北山公园。母亲在世时，北山公园尚能见到达子香，可后来随着游人增加，公园里的达子香几近匿迹。不仅如此，城区周边也难见达子香。若想欣赏达子香，非要到城区以外不可。看来，发展与保护缺一不可啊。看园人老张是大兴安岭的第一批建设者，退休后就志愿当起了这里的看园人。老张是我的忘年交，知道我喜爱达子香，一见我就喜滋滋地说：“达子香开啦！”啊，达子香开了，公园里还有达子香吗？老张看出我的疑惑，又补了句：“这两年保护得不赖，除了复活的，还有不少是后栽的，反正够你瞧的啦。” 北山公园深处果然有达子香。起初她们星星点点，没几天就连成了片。老张见我不再黯然，话也跟着多了：“现在这里的达子香没成气候，还要等几年。你不知道，大兴安岭开发那阵儿，每到这时候，岭上岭下到处是达子香。花儿一开，整个人就跟蹚在花海里似的。”我问：“那时可以随便摘随便采吗？”“你得有时间呀！大家都忙着生产，哪儿有闲工夫采呀？” 越是艰苦，达子香开得越是美、越是香。与其说开发建设者们像达子香，不如说他们本身就是达子香。万千英雄儿女投入到大兴安岭开发建设中，为共和国支援了无数优质木材，他们献青春、献终身，为新时代林区发展提供可靠的人力保证。春回大地，沉寂了一冬的达子香就绽放开来，美了山，美了岭，美了所有人的心。“吃水用麻袋，开门用脚踹，男女同穿戴，五黄六月吃干菜……别看条件苦，精神很愉快。”老张动情地唱出声来，我的眼睛有些模糊。当年开发建设者们的乐观精神同母亲身上的品格该有多像啊。数十万兴安儿女正忠诚地坚守着自己的家园。不要以为达子香只惜春，要知道，早在严寒时节，她就在默默积蓄美的能量。任狂风暴雪，她坚强生长，哪怕风一阵强似一阵，雪一次比一次狂，也囚不住她生命的灿烂。一绽放，她就全身心把生命点燃。在点燃生命的过程中，她迎来了无限的春色，还有群岭上丰沛的光。 寂寞的不再寂寞，荒凉的不再荒凉。大兴安岭是宝地，过去是，现在是，将来还是。哪怕风料峭了山岭，达子香依然闪动着明亮的眼，把大美兴安照亮。我热爱达子香，她身上有母亲的风格，更有大兴安岭特有的芳香。我怀念母亲，也倍加热爱达子香。这种热爱，是对母亲，对大兴安岭精神最朴实的颂扬。 牢记一种美，是为了激发更多的美一同绽放。拾级而上后，我来到北山公园最高处。老张说：“这两年大家都重视达子香了，很少有人去乱采乱摘。”清风徐来，公园里散发出馥郁的香。“达子香在唱歌呢！”我有些情不自禁，见老张疑惑不解，我又道：“花散香时就是在唱歌。”说完，我笑了，老张也笑了。达子香真的在歌唱，她唱得那样轻柔，那样舒畅。在她的歌声里，大兴安岭万木复苏，天蓝路广；在她的歌声里，万道霞光穿透苍山峻岭，挥就豪迈诗章。 “瞧，那边的达子香开得更好！”顺着老张手指的方向望去，漫山遍野的达子香正如火如荼竞相怒放。